幻境中的极北之地,极目所见是一片透射着幽蓝的冰川,极光在冰川上来回涌荡,呈现青的、紫的、红的各种颜色。牵星扶着一处冰峰,方才一阵来自外界的冲击将她胸口震得郁结,只怪她太过大意,以为风雪幻境由她主宰,便忘记了再将风刃道加固一层结界。
“想不到,世上竟有人能抗衡青玉台的反噬!是他吧?他竟比你还要强呀……”这个你不知是何人,这个他却是在外头匆忙赶来太清殿的无灵子。
牵星冷笑,她一时的不防备累得她现在被自己设下的结界反噬,索性还有一口气,她再次立起身,将昏迷的碧尘抱在怀里,往冰川深处行去。
快了!快了!
在那冰川深处,有残垣断壁若隐若现,那原来是一处宫殿所在,曾经傲视九天的所在。牵星越往它靠近,心里的期待越加明显,就快了!只要抵达那处,她就有办法将那人破碎的魂魄从虚空聚起,重临人间。
她正被巨大的喜悦所包围,丝毫未能发现在冰川之外尚未塌陷的雪地上,一个青色人影正急掠而来。
无阳子原本为对抗红衣恶鬼,已经丧尽气力、虚弱不堪。直到他倒下那一刻,才发现自己的心魔竟从未除去过,那时他第一次尝到了解脱的滋味。
亲手杀死自己最亲近、最在乎的人,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?
哪怕她已成恶鬼,举手所为全是要将他置于死地。
此生,也惟她一人而已。
他闭上眼那一刻,不由想起六百年前的往昔,他生于极北、失于极北,未死的人从青木川上独活,他懊悔三百年方才修得一点慰藉。
倘若有来生,一定、一定,要紧紧拉住母亲的手。
他以为他终于濒死,一颗心也有难得的清净,到头来还是被这青玉台所杀,这样的结局也不是很差。那一瞬他觉得,就这么死去也是极好的。
直到,幻境开始坍塌,天崩地裂一样的惊扰将他从清净拉回。他与青玉台相伴六百年之久,自认对它了解颇深,这幻境出现三百年,还从未有过今日的不安。
是谁在搅动它?
迷迷糊糊间,有深切的叫唤从远处穿来,一声比一声高亢、凄绝。然而却始终只问其声,不见其人。渐渐地,叫喊声在幻境的塌陷中被震得如一块块的碎片,到处飞扬。
无阳子脑海突然崩醒:“二师弟?二师弟,是你么?”
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塌落,他周身的空间已开始扭曲。他一下子想起进入青玉台的缘由。那个尚未长大的小人儿,那个他的小师妹!
“碧尘!”无阳子似是终于清醒,心底生出悲怆与勇气,不能让小师妹被幻境所吞噬!一念起,至深处,他慢慢撑起身子,从动摇不停的雪地上爬起。
“你等着我!”
起始之时,他一心为找碧尘,内心全被突如其来的担忧和惧怕所充斥,有那么一瞬曾沉入谷底,这才那么轻易地陷入幻妖的掌控。此刻,他将那种惧怕的担忧都摒弃掉,将绝望之心抛除,他坚信他可以,他可以将他的小师妹带回!
就算这风暴再如何极致,就算这幻境再如何崩塌,他也要将她带回!
闭上眼再次将过往回味,六百年前母亲最后的期冀与盼望,三百年前葛音、昆蝉姐弟的以命相助,今日二师弟为救他的殷切呼唤……总不能就这么白白陷入此地,令他们从此伤心。
往昔一幕幕在脑海快速闪回,如同三生石上的倒影,那一切如同潮水一般,时而温柔,时而汹涌,在此刻都快速地翻滚过去。惟剩浪潮中启人光明的灯火,将在前路上为他指引。
无阳子目视前方,瞳孔紧缩,仿佛窥见了海浪中突然出现的稻草,于是奋力朝它奔去。那一丛绿色的幽光,一闪一闪,将极北之地的方向指在无阳子面前。
前头的残垣断壁已能瞥见真面目,它们如同壁画一般紧贴在冰川上,露出被冷霜覆盖的轮廓。在这一片绝地包围的中心,有一处拔地而起的九层圆坛,圆坛下的台阶一阶一阶向上延伸,直到最高处的空台。
牵星在它面前顿足,注视着这高台,由心散发出的虔诚将她身上的戾气抹灭,宛如最真切的信徒,即将呈上最好的祭品。她望了一眼怀中的人儿,换了个姿势,将她横抱在手,继而双臂举起,使她沐浴在翻滚的极光之下。
七彩的光芒落在碧尘身上,将她已开始惨白的小脸映上一片诡异之光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,迷幻的天地之色将两人笼罩,远远看去,犹如静止的雕塑。待天地已将她洗礼,牵星口中念出偈语:“天地之大,以万物为刍狗;太一之命,以星河为轮转。吾青玉台中人,以牵星之名,祭九天上苍,愿吾主归临!”
偈语一出,天象起复,幻境的崩乱无法穿透极光,被阻绝在外。天地间的失色也无法将她阻止。
她抬起一双脚,慢慢地踏上阶梯,一阶又一阶,带着她最虔诚的供奉而去。那最高台的中央,已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极光在此汇集,它们汇成一缕缕五彩斑斓的丝线,合而不融、散而不分,只在天地间昭示属于他们的荣光。
无灵子赶到太清殿时,太清殿顶上正冲出一股夹杂着风雪的气流。那气流直射而出,从殿顶往四下流散、到处乱窜,稍不小心就会被它割裂搅碎,直至成为灰烬。当气流触及拔步松时,只见高耸遮天的松木伸展起它盘旋向上的躯干和枝条,在一瞬间延展伸长,将整座太清殿都包裹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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