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州城的夜色深沉,江府上却还点着零星几点灯火,守夜的丫鬟在外间打着瞌睡,却忽然听得里间一阵清脆裂响,忙打了帘子进屋去,便见自家四娘子站在地上,乌黑发丝贴在苍白的面孔上,正面无表情地瞧着跟前摔碎了的瓷盏。
丫鬟忙上前去将她扶开,将人扶到床边坐下,自去倒了茶来给她,温声道:“姑娘可是魇着了?”
江苒仿佛叫那忽然打碎的茶盏惊着了,她的瞳孔乌黑,平日瞧人的时候有千万般的风情,如今却还透着几分余悸。她定定地瞧着眼前满眼焦急殷切的丫鬟,冰冷的掌心叫那热茶熏出几分暖意,半晌,她才松了一口气,又像是有些疑问般道,“杜若?”
叫杜若的丫鬟见她形容,顾不得体统,将手掌贴上她额头,方才发觉她除了满身冷汗,杜若唬了一跳,忙说,“奴婢在,娘子可好些了?可要使人去叫大夫?”
江苒捏着那茶杯,掌心渐渐暖起来,将她方才痛苦不堪的神志也一并拉回,她闭了闭眼,说,“不必了。”见杜若还要问,她勉强牵起几分笑意,只道:“方才是做了个梦,有些魇着了,如今已是好了,不妨事的——爹呢?”
整个定州城的人俱知,江家娘子三岁起没了娘,逝去的李氏要江司马三年不得续弦,唯恐委屈了自己的女儿,那江司马也的确情深意重,这么多年都未曾再娶。
如今江苒年岁渐大了,养得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,回回父女俩都好似冤家,这般主动提起,竟还是多年来的头一回。
杜若只当她是方才受了惊,这才念起父亲来,不由有几分好笑,只说,“娘子这是忘了呢,月前老爷去了京城说要见几个故友,办些事儿,眼见着这两日便回来了。”说罢又含着笑,说,“老爷要是晓得娘子如此惦记着自个儿,定是会高兴的。”
江苒“哦”了一声,默默地发怔了会儿,回过神才又说,“你且将东西收拾了,便出去罢,我再歇会儿。”
杜若打扫了地上的碎片,便躬身退下了,江苒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,心道:既然如此,离那两人出现,也只剩下两日了。
在她方才的梦境里,一切都十分清晰可见,连带着江云和殷氏出现的时间,也一般无二。
其实比起梦境,江苒更愿意称其为自己的上辈子。那里头的感情太多深刻,以至于她如今想到,都还觉得胸口隐隐作痛。
上辈子,她同如今一般,是受尽千般宠爱长大的江家嫡女,虽然年幼失恃,可父亲多年未曾再娶,她是江家唯一的女儿,亡母留下财宝累累,她又生得好容貌,满定州也找不到一个比她过得还快活的小娘子了。
因此她的前半生,一贯是过得顺风顺水的。
可江家的倾覆不过一夜之间。
父亲锒铛入狱再无讯息,家仆搜刮家财四下逃散,官府带了兵气势汹汹地来抄家,劈里啪啦地把整个宅子都给搬空了。
江苒蜷缩在闺阁的角落,一脸木然地看着这出人来人往的闹剧,眼里一片死寂。
这个家每空一分,她的心口就疼一分。
余光里瞧见有人将脏手伸向了她的梳妆台,满目琳琅的妆奁让那人眼前一亮。
那官兵四下打量了一下,偷偷摸了几只金簪揣进自个儿兜里,转头又瞧见了梳妆台上的一面琉璃镜。他正欲将之拿起来细看,旁侧却忽然窜出来个人,眼疾手快地将之抢了去。
江苒把镜子紧紧攥在怀里,睁大了眼瞪着那官兵,见他向她走近,她手脚发颤,眼里浮起哀哀戚戚的恳求。
可她既无法将之威慑,也无法博之同情。
官兵毫不犹豫地从她手里夺过琉璃镜,她使劲不松手,被重重掼倒在地。
额头的血痕潺潺流下,糊住了她的眼睛,那面她珍视多年的琉璃镜在争抢中坠地,碎得四分五裂,片片都割在她的心上。
江苒半趴在地上,半晌爬不起来,她低头,瞧见琉璃镜的碎片里头折射出自己的狼狈模样,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,想把那些碎片拢起来,可只抓到了满手鲜血。
没了,什么都没了。
宅子空了,她也被赶出了这个她养尊处优生活了十多年的家。
江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抄没了,纵有故旧,也不敢对罪臣之女有半分宽容,她住进了郊外的庄子里。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。
夜里她躺在硬邦邦的榻上,手脚冻得冰凉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
记不得确切是哪一日了,庄子上来了位珠光宝气的贵客。
竟是她那异母的好妹妹!
先时殷氏进家门,她父亲执意要把殷氏娶作继室,在江苒这头得了好大的没脸,连带着她带来的同江苒年岁相仿的那女儿,也一并不许进江苒的院子。那会儿江云瞧见她,便是畏畏缩缩,含着眼泪,好似下一刻便能被她吓哭,唯有一回瞧见了江苒院内摆设,满眼都是不敢说出口的羡慕。
人人都道,江家四娘子是倾城国色,可凡人无法消受;五娘子是蒲柳薄色,却有温婉柔顺的好性情。
当年江苒听见这句评语,不过冷冷嘲笑,说,“什么温婉柔顺——不过是小家子气,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,也配当江家女儿!”
而今,那当年瑟瑟缩缩的江家五娘子却是大变了模样,举手投足间颐指气使,好一副大户人家的贵女做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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