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里的一家人,男主人要卖掉大女儿,还是死契;女主人舍不得孩子抱着大女儿哭;其他的儿女们也对着他们的大姐姐哭。
可是那户买丫鬟的人家,银子都花了。
价钱合理,买定离手,其他人都觉得不好“打抱不平”,纳兰老师抱着他的小学生也只好默默围观。
“我也不想卖女儿。我家里的土地被人坑了,没办法带着一家人逃到这里,这一家老小,总要有口粮食吃。我也不想啊。”
男主人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,面色涨红地大吼,吼完后就蹲地上抱住头,也哭。
纳兰老师听着就想掏银子救急,可是保康听到他说“土地被人坑了”想起上次陈英雄说的话,追问道:“施主的土地,怎么被人坑了?”
周围的人瞧着小大师,都笑,笑着笑着又摇头叹气。纳兰老师也无奈地笑。
他们都觉得小孩子的天性对什么都好奇,长大了就懂了。可是那个女主人突然抬头,凄厉大喊:“小大师,我们是霍州人。”
“去年我们那里一个富商说出钱修沟渠,哪知道那根本不是慈善人。
他修的沟渠,只浇灌他们家的田地,我们本来能有一口水现在一口都没有了,庄稼枯死交不上税,家家户户各寻出路,孩他爹被逼得没办法,贱卖了土地领着我们逃到这里。”
女主人说着说着又哭,孩子们也哭,就听女主人边哭边说道:“一亩良田本来应该是九两银子,可是那个富商不让其他人买,他们家买,只出六两……
四亩良田只卖了二十四两银子,偏我这不争气的身子,路上还病了一场……”
一家人又是抱头痛哭。
闻者心酸,听者落泪。
都觉得男主人用所有积蓄给妻子治病,也是有情有义。
一时间众人纷纷夸那个男主人,安慰他们一家人。
有些感情丰富的人更是一边抹眼泪,一边骂贪官,骂奸人为富不仁。
那个买丫鬟的人家对他们的遭遇也颇为同情,答应修改契约为活契,多出来的卖身银子就当是先借着,也算是圆满解决。
保康瞧着这家人又哭又笑感激涕零的样子,也笑得开心。可他一个没注意,发现他的纳兰老师不对劲。
纳兰老师人呆呆的,表情哀戚,瞧着眼泪还隐隐有泪光。
保康只知道纳兰老师好像有伤心事,可他不知道今天哪里触动了,不知道纳兰老师为何突然这般伤心,他还听到旁边已经有大妈安慰他的纳兰老师。
“孩子还小,长得这么好,将来长大了还俗娶妻生子,你妻子了在天有灵也是心安……”
他听得懵懵懂懂。可是他的纳兰老师听了这话,情绪更激动,好似他真是一个丧妻独自抚养孩子的父亲。
难道纳兰老师失去了妻子?保康掏出手帕给纳兰老师擦擦眼泪,口中说着“不哭,不哭,痛痛飞飞”,却没想到,纳兰老师呆呆地看着他,猛地一把抱紧……
保康感受到纳兰老师心里那压抑的深切痛苦,不再说话默默地陪着,心里决定回去后问问小舅舅。
保康不知道纳兰老师此刻只有一个念头:如果,如果,那个孩子也在,如果,如果,妻子还活着,一家人,有多好?
孩子和小阿哥一个岁数,三四岁的小孩子精灵聪慧,会和小阿哥一样胖胖的,皮皮的,会和他撒娇、和他耍赖,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子……
可是,他失去了他们。失去了他们母子。
纳兰容若压抑不住自己不去想,如果他的妻子能活着,他也愿意倾尽家财。
如果时光倒流,他情愿散尽家财只求他们母子平安。
他想着想着一时竟情绪激动,那个天崩地裂的一天带给他的痛苦太深,轻轻一碰心里的伤痛就全被勾起来。
心潮起伏,精神恍惚的,抱着怀里的胖娃娃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大街上,一个找不到归路的伤心人。
“快乐大师吓到了没?”
“阿弥陀佛,快乐大师胆子大,快乐大师喜欢纳兰老师。”
“……好。胆子大……好。”
“纳兰老师也好。”保康说着话,伸出小胖手贴在纳兰老师的后背用内力给他顺顺。
纳兰老师就感觉,小胖娃娃柔软的胖脸蛋儿贴着他的侧脸,微微地动着。然后后背传来一股热流,五脏六腑因为刚刚的伤心引起的窒闷郁结一下都消失。
纳兰老师微微笑出来。
“快乐大师是好孩子。”
“快乐大师是好孩子!”
快乐大师骄傲且自恋,纳兰老师瞧着他这小孔雀开屏的架势,眼泪有泪光,也有笑意,重重地“嗯”一声。
站在一个四岔路口,深呼吸一口,看向这来来往往的人群,神色恢复和平时一样,声音也是和平时一样的温柔有礼:“快乐大师现在要去什么地方?”
快乐大师笑得欢乐,小胖手指向县衙的方向:“县衙。”
纳兰容若也没多问,就这么抱着他来到县衙。
县衙里头,周县令和陈近南他们都在,正在商议先开几所童学试点的事情,看见他们两个来了就征求他们的意见。
保康和纳兰老师听着都来了兴趣,一起提意见,咳咳,重点是保康。
那个叫兴致高昂,滔滔不绝。
“阿弥陀佛。光学蒙学四书和四书五经是不对的,我们五台县的小孩子不能只为了科举而读书,要为了五台县的富裕强大而读书。简单的算法、天文、地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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