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天高云阔,秋日阳光如一曲寥寥清歌,将两人的额头晒出一层薄汗。
云沉雅跟着舒棠去吃茶,一路七八弯,走了一个来时辰,才绕到一处僻静街头。
街角有一座两层高的翘檐楼,舒棠伸手指了指,说就是这里。
云沉雅抬头一看就笑了。搂头挂匾额,匾额上三大字儿,鸿儒楼。再往楼子里瞧,穷酸秀才到处都是,吟诗唱春秋,自诩为骚客。
而舒棠立在楼子里,诚如一颗土白菜长在翠竹林,整一个不搭调。
这番光景瞧得尾巴狼直乐呵。谁料那土白菜竟熟门熟路,跟跑堂的招呼一声,便将云沉雅带上二楼。
二楼一派风月闲。两人坐定后,云沉雅就好奇了。他展开扇子摇了摇,问:“小棠妹,你喜欢这种地方?”
方才在来路上,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,气氛已然和缓不少。听得云沉雅如此问,舒家小棠便认认真真地答:“我没瞧出这地儿有多好,不过苏相公与我说,京华城里,但凡有点修养的人,都爱好这里的风雅劲儿。”
言下之意,她认为云沉雅也文气十足,与这里很合称。
苏白苏相公是谁,云尾巴狼自然是知道的。可一听舒棠提及,他心里便老大不痛快。将折扇合了往桌边一放,云沉雅提壶斟茶,一言不发。
舒棠以为他还在膈应之前的事儿,便垂眸去瞧手边的布囊。
云沉雅慢腾腾地将斟的茶推给舒棠,又给自己斟了一盏,但气氛又僵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舒棠低低唤了声:“云官人……”随即将布囊往桌上放去。
她仍垂着头,声如细蚊:“我、我跟你赔个不是。”
那头没人应声。
舒棠又道:“我爹与我说,无论是谁,都会有个难处。有时候,也是我自个儿见识短,没法儿理解别人的不得已。那日我晓得你会武功,有点不开心,但也没怨你。这几日我想明白了,我觉着我、我觉着我……”
话到这里,她的眉头紧紧锁起来,似是不知怎么开口。须臾,她又伸手将布囊往云沉雅跟前推了推,抬眼小心翼翼地将他望着。
秋日楼头,日光明灭。云沉雅脸上神色不清晰。他顿了好一会儿,才轻声问:“是什么?”
舒棠也沉默。等了半晌,她将布囊打开。桌上摊着几根丝瓜,又突兀又好笑。可云沉雅却笑不出来了,突然间,他像明白了什么。
于是舒棠就说话了。她说:“云官人,你是做大事的人,出手也阔气。我呢,我是寻常人家的丫头,没什么见识。你能教我读诗念词,一送礼,便能送我玉镯子玉笛子。可我什么都教不了你,回礼也只能回些桃子丝瓜。”
“可缘分吧,就是很奇怪。我初初遇着你,就觉得咱俩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,没能有什么交集。但是后来,你却认我做了干妹子,时时事事都为我好。”
舒棠挠了挠头,唇线紧紧绷着,似有点难过:“我、我就是想说,你为我好,我都知道明白。我虽送不了你大富大贵的东西,但也是打心眼儿里在乎你的。桃子是我用攒着的铜板买的,丝瓜也是我自己栽的。”
“我觉着我……我觉着咱俩一个天一个地,有这缘分,也忒不容易。我觉着我挺珍惜的,所以不愿与你怄气,就来跟你赔不是了……”
话毕,舒棠却将头埋得更低了。
云沉雅看着她。从他的角度望去,能瞧见她凝脂的肌肤,眼角的泪痣,以及渐渐红起来的眼眶。
“你……怎么了?”他问。
舒棠抿着唇,干涩地问:“云官人,你日后还回神州大瑛的吧?”
云沉雅愣住。
舒棠又道:“我爹与我说,咱俩的缘分,说长也不长。”
楼下有人在沽酒,虽是穷酸秀才,也自得一份豪情一份安乐。窗外有楼阁,有长街,有绿水青山,虽是小小南俊京华,也自得一片浮世烟云的喧嚣。
可也有人,自小注定坐拥江山城池。哪怕高高在上睥睨万生,他也是头一遭,在市井间遇到一场别离事。如骨鲠在喉。
云沉雅没说什么,品茶如酒,一饮而尽,这才道:“还记得你原先那两只土狗?”
舒棠点头。云沉雅笑道:“原先它们离开了,你看不开。可到了后来,你还是能过得好。那时你也明白,凡事有个命数。能相伴一时,便是缘分。何况既然是生离,就一定有重逢日。日后、日后我若再有机会来南俊,定来寻你。”
舒棠听得这话,心情才稍霁。她抬头冲云尾巴狼一笑,道:“云官人,你对我真好。”
云沉雅又笑起来。眼里有几分黯然,舒棠没瞧见。“你怎知道我在对你好?”他问得有点自嘲。
舒棠想了想,没答,却将话题一绕,说:“对了,云官人,你前些日子相亲的那姑娘怎样了?”
云尾巴狼一愣,这才忆起自己前阵子诓舒家小棠,说自己相亲相了个姑娘。他无所谓地朝窗外看一眼,道:“不娶了,不想娶其他人。”停了一下,他又明知故问:“倒是你,相亲得怎样了?”
舒棠讪讪地笑起来,将苏白的事一五一十地与云沉雅说了,又说亲事定在深秋,估摸着最多也就剩两个月了,若届时云尾巴狼还没离开,便来受他们一拜。
云沉雅转着茶盏呷着茶:“这苏相公,你满意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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