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亥时,灯色朦胧。司空幸躺在长榻上,枕着自己的手臂,回想着白日里,司空宇和自己说的话。
兄弟分别十余年,情谊如昔。若非各有立场,哪怕木讷如司空幸,也想和自己的三弟沽酒畅谈,无醉不归。
房里的高窗洞开,疏落的星光透进来。屋外月色如华,竟比屋内还要亮堂些。
司空宇和他说,做完这桩事,今后他们兄弟三人,天高地阔,再也不欠谁的了。
司空幸又抬眼看向窗外。广袤的月华无边无际,似乎真的比屋里灯色诱人许多。从此兄弟三人,天高地阔,再也不欠谁的了。司空幸心思一动,他伸手轻推,以掌力催灭桌上烛火。
正此时,屋外忽地传来敲门声。随着房门“吱嘎”被推开,司空幸警觉地翻身坐起,看清门口之人,却不禁怔住。
“大公子?”
云沉雅一脸清风闲月的笑意。他漫步走入房中,坐在桌前,将烛火又“嚓”得点燃。司空幸一愣,旋即起身,将四壁烛台引亮后,来至桌前。
云尾巴狼从怀里取出一支白玉瓶,往桌上一撂,笑道:“白贵调的蜜浆。”
白玉瓶在桌上咕噜打转,司空幸的目光落在其上,虽不明所以,仍说了句:“多谢大公子。”
云沉雅眉梢一挑,好笑地看着他,喝了折扇在桌上敲敲,问道:“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你蜜浆?”
司空幸有些迟疑:“属下不知。”
云沉雅起身,步到低窗前,伸手一推,溶溶月华泻了一地。“我听司徒说,你的花粉症还未痊愈?”
司空幸愣了一下,才道:“属下的花粉症是顽疾,没法根治,只能防着。往常住在宫里,每年入春前,属下喝过太医开的方子,便会好些。因今年没喝,所以有点轻微不适,并非严重。大公子挂心了。”
云沉雅回过身来,往桌上的白玉瓶看了一眼:“蜜浆取之上等蜂蜜,对付花粉症,算是以毒攻毒。云府多夏花,你用蜜浆来泡水喝,应能防着犯病。”说罢,他一笑,伸手拍了拍司空幸的肩,又慢悠悠地逛了出去。
司空幸听了这话,有点恍惚,反应过来后,才慌忙对着云沉雅的背影恭谨地弯身拱手:“属下多谢大公子。”
话音落,云沉雅脚步稍稍一滞,复又前行。走到门外,他忽然回转身来,唤道:“司空。”
司空幸又一晃神,再拱手:“属下在。”
月光倾洒在云沉雅的墨色长袍,乍眼看去,他就像画中走出的谪仙。可是,温润的眸子深处,却如悠悠古井,冷静不带一丝情绪。
“司空,你跟了我多少年了?”
说话的语调明明是柔和的,可话音落入耳中,却字字惊心。
司空幸浑身一僵,即刻道:“回大公子,有……十四年了。”
十四年,占了他岁数的一大半。云沉雅听了,也不胜唏嘘:“是啊,转眼都十四年了。”
声音渐轻,尾音拉长,似在回味着什么。
司空幸心底一跳,转而又忆起今天司空宇和他说的话,额头不禁渗出汗液。
“这十四年来,司空承蒙大公子照拂,此恩此义,毕生铭记。”
然而这话一出,却没有人回应,就好像十四年来的情谊,也就此化为乌有。司空幸心中狂跳,刹那间,他竟觉得有些害怕,仿佛被眼前的人看穿了自己所思所想。
云沉雅沉默许久,嘴角绽开的笑容,像是在调侃,又像是在讽刺。少时,他往门槛上一倚,“唰”一声撑开折扇,笑起来:“你痴长我两岁,如今也二十有五了。上回说帮你讨个媳妇儿,谁晓得小眉儿原来嫁了枫儿。等过阵子,我做主为你令择选一门亲事。”
司空幸额角的汗涔涔而下,他眉心一蹙,拱手坚定地道:“属下——愿一直跟在大公子身边,赴汤蹈火,万死——”
“跟着我?”云沉雅轻笑一声,打断他。
司空幸蓦地抬头,只见疏落月下,云沉雅的笑意,也有三分寂寥。
“跟着我,又有什么用?”
夜深沉,叶尖凝露,凛若霜雪。云尾巴狼带着莴笋白菜在后院儿转悠了两圈,绕至书房前,长吁一口气,将门推开。
书房中,一灯如豆,景枫从信笺中抬起头来,点头道:“皇兄。”
云沉雅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信,在太师椅上坐下,闲闲地端起一盏茶:“看过了?”
景枫将信笺放下:“嗯,唐玉说,已查出南北买卖与联兵符的蹊跷,想要我们带方亦飞去换。”
云沉雅呷了一口茶,手指在高几上敲了两下:“你怎么看?”
景枫思索一番,将信笺推到一边,用镇纸压住,又从旁拿出一卷羊皮纸,慢慢展开。
羊皮纸上是神州数国的地图。景枫的手指在北地点了点,沉声道:“北地兵力虽强,但集中在窝阔一带。北荒的地势广袤,山脉多变,犹如天然屏障,倘若窝阔再次进军我大瑛,我们尚且能敌。只是——问题出在南方。”景枫一顿,指尖沿着地图顺势而下,在南方圈了圈:“南方数国,虽则地小人稀,可倘若这些小国兵力被联兵符结合起来,将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势力。届时它们若与窝阔一起攻打我大瑛,我们腹背受敌,虽能分散兵力抵挡,可南北百姓难免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。”
云沉雅的目光深邃犹如暗夜的狼,点头道:“说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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