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国气候偏暖,这一年,却冬雪早来。雪粒子沾地即化,打湿宇文朔的靴头。
宇文朔是三天前来南俊的。他是北国人,哪怕在这样寒冷的天,也只着一身薄衫,一件披风。
此刻,宇文朔立在琼花小榭外,看纷扬而下的冬雪,烟波浩渺的湖面。
小榭内焚着香,燃着暖炉,一些人环坐其中,都在说着话。
有一把声音极其温雅,带着半丝笑意,令人听之忘俗。
“宇文大世子恐怕不知,这琼花小榭,原本是明荷湖水上的亭子。入秋后,我在这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,不慎将这亭子拆了。幸而南俊王不怪罪,非但不叫我赔半个子儿,反是吩咐人将原来的湖心亭改了,建成如今的轩敞水榭。”
这话是云沉雅说的。然而话音落,榭内却静了下来。
榭中之人,除了云尾巴狼和舒棠,还有南俊王杜祁。
日前在明荷偏苑打斗,云尾巴狼受伤后,已将矛头对准六王爷杜凉。他这会儿旧事重提,想必没安好心。
杜祁捧着茶盏,淡笑道:“大皇子说笑了。大皇子远道而来,反倒是我南俊招待不周。”
云沉雅与杜祁一唱一和,听得宇文朔眉头一皱。
大瑛皇子在南俊被行刺,宇文朔早有耳闻,且还知道这内力因果。
其实,暗伤大皇子的计划背后,杜凉并非唯一的主谋,另有一人也参与了此事。他是宇文朔的九叔,宇文涛。
诚然杜祁帮腔,只不过是做顺水人情。
然而,云沉雅既然能当着宇文朔的面提起这茬儿,便说明他也有能力将矛头直至宇文涛,直至冒凉国。
还没开始谈判,便给自己添足谈判的筹码。
瑛朝大皇子,果真名不虚传。
宇文朔沉了口气,踱回水榭内。
“景轩皇子,请容我解释您日前在明荷偏苑受伤的缘故。”
云沉雅动作一顿,抬起眉头,目含笑意地看向宇文朔。
大瑛皇子在南国受伤,却要由一个北地人来解释。这事虽不妥当,但云尾巴狼倒是欣赏北地人的豪爽性情,有甚说甚,不会绕弯。
“大世子请。”
宇文朔道:“想必景轩皇子早已知道,我冒凉国与南俊国之间的请客买卖……”
买卖分两头,买的人在南俊,是六王爷杜凉;卖的人在冒凉,是九王爷宇文涛。
两人面子上,做的事青稞买卖,实际上,却是以青稞买卖做为幌子,暗自串通,想要修复南地联兵符。
为何一定要修复南联兵符的原因,暂且不得知。不过,行刺大瑛皇子,为修复联兵符取得时机,确实是杜凉与宇文涛一起谋划的。
“行刺景轩皇子的计划,我与父皇并不知情,但也由于我们的疏忽,令大皇子遭此大难。冒凉国难辞其咎,也因此,我特赶来南俊,想与大皇子赔个不是。”
“赔个不是?”云尾巴狼弯起双眼,“却不知这个‘不是’,要如何赔呢?”
宇文朔道:“行刺发生后,父皇已将九皇叔送去永京,交由大瑛朝处置。此外,黄金万两,珠宝千斛,虽是俗物,却亦能聊表我冒凉国的歉意。再有,我背地冒凉,愿与大瑛签订永不开战的协议,如果大皇子……”
“永不开战的协议?”云沉雅笑起来。他将茶盏一搁,手敲案几,“大世子倒是打了个如意算盘。”
“可笑,我大瑛多的是黄金珠宝,大世子锦上添花,却又何必?我受伤乃是事实,便是冒凉国将一千个宇文涛交给我,这个事实,又如何能扭转?永不开战的协议倒是一个如意算盘。大世子你可知道,单凭我日前受的伤,我大瑛便有出兵冒凉的理由。”
连连三句,咄咄逼人。宇文朔虽然知道,云沉雅倘若出兵冒凉,对大瑛朝本身,并没有好处。但一个北地小国,要与大瑛朝硬碰硬,无疑于螳臂当车,自取灭亡。
“那依大皇子的意思,我冒凉国,应当如何致歉?”
“这个好说。”云沉雅起身踱去轩窗前,伸手一推,一股凉风入户。
“永不开战的协议倒也不必,五十年内不开战便可。只不过……”
云沉雅回转身来,风水这他衣袍翻飞,本来笑意盈盈的眸子里,凌厉之色尽显。“只不过这份协议,要由你北地十二国,与我大瑛签订。对了,窝阔国可以除外。”
这个手段,与当初云沉雅对付南俊如出一辙。宇文朔在到来前,便猜到会遇上此刻的局面。
其实,要让北面十一国与大瑛结为邦交之好,并无不可。然而这却是北十一国最后的让步。再做出这个让步前,宇文朔,还必须争取到一个条件。
这个条件,是舒棠——慕容棠。
慕容是数百年前,北国皇室的姓氏。
后来,北国灭,十二国建立,慕容皇室的公主血统却留存下来。这份血统,是联兵符的依凭所在。因此,历来修复联兵符,启动联兵符,都需要北地公主赐血。
许多年来,北面十二国各据一方,互不臣服,然联兵符这一传统却保留下来。只有动用北联兵符,北面各国,才能同时首肯与大瑛签订五十年不开战的协定。
联兵符是传统,也是必须遵循,唯一令人信服的北国圣物。
而舒棠,则是守护这份圣物血统的遗脉,必须被带回北地。
宇文朔不答云沉雅的话。
他沉默片刻,忽地走到舒棠面前,以手扶心,施了个礼,“公主,我代表宇文氏族来此,是为了与大瑛皇子道歉,更是为了将您接回北地,重返家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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