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平恩王夫妇起身前往永州。
车马在出了西京城之后稍稍停驻。绮素掀起帘子,回望城楼。李承沛骑在马上,缓行到绮素身旁。
绮素望着城楼。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城是运送父亲灵柩回都。千里路途,辛苦自不必说,还有对未知的惶然。退路已无,前方犹是一片虚渺,仿佛悬于半空。这些离开,虽也是前路未知,她却并不感觉惊慌。
“原本你有机会成为这座城的主人。”李承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语气微带遗憾。
绮素收回目光,对丈夫微微一笑:“你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城池。”
李承沛伸手,在绮素的鼻子上轻轻一刮:“有你在,我才不管什么城池。”
夫妻俩默默对视片刻,李承沛说:“走罢。”
绮素点头,坐回车内。帘幕在行进中时有起伏,让她能从空隙中窥见丈夫骑在马上的身影。李承沛也许说不上伟岸,但也矫捷灵敏,充满少年人的活力。绮素忍不住微笑,哪怕是天涯海角,她总是愿意跟着他的。
永州虽然远离两京繁华,然而山明水秀,自有一番奇趣。对李承沛而言,这里反是个更为自在的地方。平生第一次,他可以无拘无束的徜徉山水。他和绮素踏遍了永州的每一寸土地,钴鉧潭畔饮酒,西山林中烹茶……闲适日久,西京的一切反倒遥远起来。都城仿佛成了人们传言中才存在的地方:丘立行奉诏再次出兵,俘获牛羊逾万;北狄大可汗请尚公主,天子借此索要北狄大批良马;太子上疏,天下大治,仓禀充实,请给复一年……
时光如涧中清溪一般不知不觉流逝,转眼之间,平恩王夫妇已在永州生活了五年。
显德二十一年夏,永州暑热正盛。
绮素正在习字,听见外面廊上一阵喧哗,便知是李承沛回来了。她搁笔,走上回廊,果见丈夫头戴竹笠、手提钓竿的身影。
李承沛穿着短衣,挽了裤子,打着赤脚,乍一看直如民间渔人。那张原本俊秀的脸在暑气中蒸得通红。一见绮素,他眼睛一亮:“素素,快拿冰来,热死我了。”
府中自有藏冰,但绮素怕他忽冷忽热伤了胃,最后还是端了茶来。南方湿热,茶远比酪浆适用。李承沛一口吞下茶汤,方觉体内蒸腾的热气散了一些。他举袖欲拭额上汗水,却瞧见妻子神色,讪讪笑着放下。
绮素从铜盆内绞了丝帕,上前替他拭汗,又呈上干爽的袍衫让他换上。一切打点妥当,李承沛赤足坐在廊上,吃着解暑的瓜果,绮素则拿着团扇为他轻轻扇风,不时替他擦拭手中汁水。
“今天去小石潭一条鱼也没钓到。”李承沛一边吃瓜一边正经道,“王妃娘子,晚上没有鱼吃了。”
绮素一笑,每次李承沛开她玩笑时就爱这么唤她。
“不过我猜你也没指望靠我吃上饭吧?”李承沛笑道。
绮素举扇,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。
李承沛瞥见绮素案上的习字,摇头晃脑道:“王妃娘子今日又写了什么好字,速速呈上,孤王要品评。”
绮素轻推了他一把,转身却又真的将字拿来让丈夫观看。
李承沛把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数遍,不住拖长了声音称赞:“好,好,妙字,妙字!”
“敢问大王,此字妙在何处?”绮素有些捉狭的问。
“妙在……”李承沛凑近了绮素耳边,“妙在鬼画桃符,孤王完全看不懂。”
绮素想笑,又觉两人靠得太近,想抽身而去,却被李承沛一把揽住:“素素,咱们再要个孩子吧。”
绮素眼光一黯。到永州的第二年,他们便有了个女儿。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,没能养大。绮素很是伤心,至今夫妻俩还是膝下孤寂。
李承沛见她眼圈泛红,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夭折的孩子,连忙安慰:“别哭别哭,咱们还年轻,总会有孩子的。”
绮素低头半晌,才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李承沛赶忙转移了话题:“今年永州似乎特别的热呢。”
绮素附和:“是,张娘子上次说近来许多百姓中暑,冰价也比以往提高了不少。”
她口中的张娘子乃是永州刺史张启泰之妻。皇帝虽不满李承沛干涉官员考课,却并未更改当年考课的结果。张启泰在那之后官运颇佳,于显德十五年末调任永州刺史。
这件事是平恩王夫妇到永州才知道的。李承沛对张启泰有恩,皇帝把儿子安排到这里,回护之意甚是明显。绮素暗暗感激皇帝,倒是李承沛压根就忘了这个人,直到妻子再三提醒才想起当年旧事。
李承沛听绮素这样说,大起同情之心,想了想问:“咱们府里还有多少藏冰?”
“去年扩充了府里的冰窖,今冬藏冰颇丰,倒还有一大半没用。”
“既如此,就把富余之冰拿出来散发给百姓吧。”李承沛道,“府里若还有余钱,便买些解暑的药一并散发。”
绮素暗暗盘算了府中用度,首肯了丈夫的提议。
夫妻俩正在闲话,府里仆从呈上了刺史张启泰的拜帖。
绮素忙命人将张启泰请入府内,又替李承沛重新整理衣饰,才与他一同出迎。
张启泰素知平恩王府不甚在意虚礼,见王妃随同平恩王出来也不以为意,趋前几步向平恩王夫妇见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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