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耀二年元月末,皇帝下诏,常山王李义兴意图谋反,其罪当诛。念其为太宗之后,赐其自尽以全皇族体面。参与谋逆的宗室也多遭贬斥。宁王李元沛废为庶人,徒黔州。侍中苏牧罢去宰相之位,外贬为道州司马。
苏牧被贬后心灰意冷,三年后在道州离世。其二子苏仁、苏仪因在军中,逃过一劫,未受父亲牵连。
与李元沛颇有来往的张启泰虽未涉案,但都中人人皆知他与宁王有交情。张启泰迫于京中物议,上表辞去京兆尹一职。皇帝准其所奏,然又爱惜张启泰的才干,在他卸任之后又任命他为相州刺史。四年后,皇帝召张启泰回京,重新受予京兆尹一职。此是后话。
光耀二年二月初二,李元沛在兵卫押解下前往黔州。
此时已是初春,冰雪消融,灞上杨柳新发,春草初绿。然这灞陵原上展露的勃勃春.色,在离人眼里却总似含悲。
一辆马车疾驰而来,停在了灞陵亭边。马车上下来一名穿着时新宫装的女子,向押解的兵卫出示了皇帝手诏。为首的将官看过,命人领出李元沛,让他入亭。其他人则退出数丈,让车内之人可与李元沛安心叙话。
宫装女子转向车内,不多时搀扶着一名身着素色衫裙的女子。这女子容貌尚算秀丽,干净整洁而不着一饰。素面无妆的面容稍显几分憔悴。高至腋下的宽大襦裙已掩不住她隆起的腹部。那宫装女子将她扶进亭内,低声说:“时间不多,娘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吧……”
素衣女子点头,转向李元沛,双目渐渐泛起一层泪光。
这素衣女子正是绮素。那日进宫,太后唯恐她受到牵连,令她留居自己殿阁之中。直至皇帝流放了李元沛,太后才恳求皇帝,让染香陪同绮素至西京城外与李元沛一别。
李元沛身着布衣,胡子多日未修,下巴上冒出短短的青茬,加上神情萎顿,倒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。绮素出现以后,他一直痴痴的望着她,直到她走到身前,才哑着嗓子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
绮素强忍泪水,轻轻道:“我来送你。”
李元沛知道妻子被太后留在宫内,不必随自己一道流放黔州。他有些别扭的转开目光,断续道:“你现在……不宜这样奔波……对孩子……不好……”
“你若顾惜孩子,就不该如此行事。”绮素到底没能忍住,面上划过一行清泪。
李元沛回过头,抬手欲为妻子拭泪,却止在了半空。良久,他苦笑着问:“素素,你怪我吗?”
绮素没有回答,只用手捂着嘴,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“你一定觉得我太傻,”李元沛凝望着原野,“素素,阿爹从来不信方士,为什么要开始服丹药?阿母那么疼爱我们,为何回京以后连面也不许我们常见?”
“你觉得是因为陛下?”绮素渐渐有些了悟。
李元沛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不过我做这些事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们。阿爹当年正是因为有了我才下定决心逼宫的……我想,我也应为我的孩子谋一个将来……”
李元沛出生于昭武二十八年,这也是先帝发动政变的一年。
绮素无言。先帝之所以能逼父亲退位,在于他监国多年,已有了自己的势力。这是李元沛并不具备的。今上一直不让他接触军政,李元沛身边又尽是常山王这样的庸才。他的谋划注定不可能成功。可是此时,她已经不想再指责丈夫什么了。
“我知道你们都让我忍耐,”李元沛续道,“我不是不能忍,可是……”他的目光落在绮素的腹部:“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像我们,一生谨小慎微,在忍耐中度过。不,这不该是我的孩子。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。可惜功亏一篑,若再给我点时间……”
绮素摇头:“他不会给你时间。你难道没看出来?他早就等着你入局了。”
从张启泰调任西京开始,皇帝就在一步步引导李元沛走入罗网。刺客一案,与其说是凑巧,不如说是有人刻意安排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李元沛苦笑,“我不但不如他,甚至连你也不如……我到底还是辜负了阿翁,他生前总让我以大局为重,我却想着有一日夺回属于我的东西。或许这是他给我的恁罚吧……”
绮素黯然。做为皇帝嫡子出生的丈夫,自幼张扬惯了,岂是个忍辱负重的人?永州天高皇帝远,他尚可以自处,一旦回京,昔日的太子如今南面为臣,时时要向庶兄叩拜,他怎忍得了这样的刺激?丈夫的才具也许不可和皇帝同日而语,但他身上毕竟流着皇族的血脉。他与皇帝有着一样的高傲,哪怕孤注一掷,他也会冒险而行。
李元沛的手轻轻抚着绮素的肚子,轻柔的问:“你说这是个儿子还是女儿?”
绮素摇头,表示不知。
“我希望是个女儿,”李元沛微笑,“像你一样聪明可爱的女儿。”
李元沛越是平静,绮素就越难过,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。李元沛吃了一惊。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失态。他慌忙抱紧妻子:“别哭,素素,别哭。”
“带我走,带我走!不管你去哪里,别丢下我!”绮素埋在丈夫怀里,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素素,我不能。那里不是永州,我不想你再跟着我受苦了。还有我们的孩子……”李元沛柔声道,“好好生下他。等他出生以后,把他交给太后。你还年轻,还有更好的可能,别毁了自己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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