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个信仰迅速崩塌的年代。
我们以前崇拜的是伟人,烈士,科学家,劳动模范……我们曾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,但当改革开放到来,短短几年间就让每个人体会到了社会变革的冲击与迷茫。”
戴临风抿了口茶水,直接被这个开头吸引。
“在此之前,我们的主流文化都是宏大的,以革命叙事为主体的各类作品。
人物和价值观都存在明显的政治界限,支持革命的、反对革命的、不支持也不反对的……几乎所有的影视作品都可以用这三类概括。
但《上海滩》却很难用一种革命、不革命的概念来界定。
它的故事主题和结构,是黑帮江湖、血腥暴力、兄弟情义、儿女情长。
它的人物形象立体丰满,我们形容许文强,往往觉得他是个好人,但同时又不能否认,他其实就是个流氓头子。
这正是《上海滩》的成功之处,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,也没有绝对的坏人,人性复杂,才是生活真实。
我们之前的影视作品,都无限趋同于一种属性——政治性,以至于抹掉了它与生俱来的两个属性:艺术性和商业性。
一些老魔都人,都在批评这部电视剧,说人物和社会环境不是真实的魔都,演绎的不是《上海滩》,而是《香港滩》。
的确,《上海滩》不符合历史,但它符合大众文化需求。
这其实是一种电视剧的全新模式,在挑战着我们的传统观念,是一种文化输出……”
戴临风把老花镜摘下,仔细擦了擦重新戴上,并且用笔在这两句话上画了条线。
固然在艺术层面上,秉持着弘扬中华文化的理念,但这些名着、小说绝不符合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。
现在的观众已经不满足于革命叙事的伟光正,想看到更多元化,更接近生活,或更符合精神幻想的作品。”
“老戴!”
“老戴!”
妻子见他进了书房就没出来,忍不住喊了几声,还不应,遂推开房门,见老头坐在椅子上,捧着份稿纸一动不动。
“看什么呢,这么专心致志的……”
妻子嘀咕一句,轻手轻脚的关上门。
“文化输出,首先要有强大的商业价值和认知共性。
比如前几年的《霍元甲》,今年的《上海滩》,首先观众要喜欢,尤其是青少年喜欢。其次,两地同根同源,不存在认知差异。”
戴临风就像审阅内参、报告一样,拿着钢笔不断批注,看到这一段忍不住写道:“《加里森敢死队》、《血疑》是国外作品,并非同根同源,却形成热点,何解?”
他写完思量,又把这句话划掉,重新写道:“《加里森敢死队》在于战争和成长,《血疑》在于疾病和家庭伦理,此乃全人类的认知共性,且有群众对新事物的极度渴求在内。”
接着往下看。
“青少年的观念并非根深蒂固,容易接受新事物。当他们把一部作品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,很容易扎根到土壤,形成一种真正的文化基因。”
戴临风皱着眉不太理解,毕竟有时代局限。
其实很简单,一说漫威大法都懂了吧?甭强调什么“我就不喜欢漫威”“我从来不看漫威电影”。
还有一群人嚷嚷,不能让漫威荼毒青少年巴拉巴拉。
这种论调特没劲,因为说白了还是国产电影不行,要是年年都有《红海行动》、《流浪地球》,中国电影产业越来越好,自身实力过硬,观众必然是支持的。
“商业性的概念很难表达,暂总结为两点:通俗化和娱乐化。
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是一个经济社会,1979年,魔都电视台播出了参桂补酒的广告,才宣告国内第一条电视广告的诞生。
我们的作品,更多是对社会现象的弘扬和批判,是展现人民的生活状态,根本没有所谓的通俗化和娱乐化。
不过随着经济发展,物质丰富,具有天生平台优势的影视剧,其商业性也会越来越显着,甚至能达到一种起决定作用的程度。”
看到这儿,戴临风不禁笑了笑,提笔批注:“未免夸大其词。”
因为八十年代没有娱乐圈,没有明星,那叫文艺工作者。每个参与进来的人,皆抱着一种对待艺术作品的态度,自觉身上挑着重担,影视剧都是很神圣的东西。
而最后,文稿中写道:
“无论题材立意、故事结构,还是人物塑造、电脑特效等等,我们都非常非常落后。连很多演员的表演方式,都承接着样板戏的习惯。
一部《霍元甲》如此,一部《上海滩》如此,国门初开,已窥端倪。若不发奋进取,再过几年、十几年,当外来文化大举进军,我们便只能做一个被动输出的对象。”
“……”
洋洋洒洒一万多字,文笔清晰,逻辑分明。
戴临风逐字逐句的看,甚至某些段落重复的看,以致脖子酸痛,眼睛昏花,不得不起身运动了一下。
运动之后坐下来,又觉意犹未尽,干脆重新看了一遍。
首先,他完全同意许非对《上海滩》的观点。
由于这部剧在民间影响太大,前不久连《参考消息》这样的报纸都给予了关注。也的确有一些老魔都人大肆批判,还拿83年的电视剧《上海屋檐下》作对比。
这是根据夏衍的话剧改编,原汁原味的老魔都,跟《上海滩》泾渭分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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