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并不忌讳拍照,只是不能使用闪光灯。威尔斯李连忙从服务处花费二十美元租赁一台宝丽来拍立得相机,又花费了五十美元购买了五十张于Zink相纸。
拍立得相机不贵,可是Zink相纸的价格,真心不便宜,看来以后还得准备一台好相机。他熟练的装好相纸,顺带着感慨一番。
拍立得相机结构比较复杂笨重,最优异的表现就是即时成像,“咔嚓”一声之后,一张有宽大白边的照片缓缓地从相机口吐出,甩甩,十秒钟即可速干,很方便。
将外围的诸多名作从整体到局部,一一拍摄完毕,Zink相纸还剩下一包十张,准备留给中心展台的《心写治平图》展出的五位人物像。
此时,已时至午时,展厅中游客少了很多。威尔斯李来到中心展台,注意到展台旁边站着一位六十来岁的华人老者,还有一女两男三位华人少年,年岁最大的男孩不过十六七岁,最小的是那个女孩子,约莫十二三岁。
“我先说说这幅画流到国外的经历,然后再分析画作自身特点给你们听。”
威尔斯李准备趁着人少,先拍一副整体图,所以离展台稍远。正在他调焦距时,听到老者以浓郁的京味儿方言如是说道。
这句话顿时引起他的兴趣,停下拍摄动作,竖耳倾听。
“这幅画原本挂在圆明园四十景之一方壶胜境的三石塔第二层第五排。”
威尔斯李眼睛顿时溜圆,看向那对老少组合,这一行人不普通!
疑惑有二:其一是,这句话怎么自己隐隐听过?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!其二是为这老者的博学——考究一幅画作,考究作者不奇怪,考究用色不奇怪,考究风格不奇怪,考究传承不奇怪,可是,考究到一幅画最早挂在哪里,这……未免太细致了吧。
对方说得如此确着,不像是凭空想象,老先生的知识渊博,远胜自己啊。威尔斯李不自觉的脚步往前挪动一点。
只听老者继续说道,“定庵遗祸,半伦无伦!第二次鸦片战争,英法联军驻军圆明园,抢走诸多至宝,最后一把火焚了万园之园,这幅画落入英国中尉洛克阿奎手中。”
这句话信息量相当大,三个少年表情沉重,应该是听明白了。
定庵遗祸,半伦无伦。定庵是龚自珍的斋号,半伦是龚自珍儿子龚橙的别号,这句话骂的是龚自珍的儿子龚半伦这个祸害。
所谓“半伦”者,是说他无君臣、无父子、无夫妻、无兄弟、无朋友之道,只爱一个小妾,五伦去了四伦半,故曰半伦。
这人是龚自珍的长子,字孝拱,相当有才气,可是为人猥邪,据说他曾把女儿送给威妥玛(当时江海税务司负责人)做妾。
龚孝拱给英国人巴夏礼做幕僚时,曾引导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。这件事在历史上有争议,但不管怎么说,他龚半伦确实和英法联军一起入京,并驻扎在圆明园。
老先生骂定庵遗祸,半伦无伦,说的就是这件事。
至于老先生后面说的抢画人英国中尉洛克阿奎,威尔斯李还真的不知道,不知不觉中,他再度往前挪动一步,已经站在老少组合三步开外了。
听得入神的威尔斯李,根本没注意到,就在他们不远处,一位看似闲逛参观的华人壮汉,眼睛余光一直关注这老少组合,以及逐渐靠近的威尔斯李。
“这个洛克阿奎出生于英国布莱克浦的一个农民家庭,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,印度大荒导致英伦三岛粮食紧张,他家的土地被兼并,最后全家不得不移民来新英格兰州西储地,也就是今天的克利夫兰一带,成为美国人,这幅画连同其它抢来的东西,都被带到美国。”
“三十年代美国经济危机,洛克阿奎的后人,将这幅画以四千七百美金,出售给当时的标准石油大股东,当时的克利夫兰首富巴蒂尔亨廷顿。后者在二战后,将这幅画转赠给这家博物馆。”
“嗯,顺便说一句,亨廷顿家族也是这家博物馆的资助商之一。巴蒂尔的祖父,约翰亨廷顿一生收集来的藏品,都在这里供奉。”
听到这,威尔斯李倏然一惊,这已经远远超过鉴定所要学习的范畴,更像……更像严密的信息追踪。
是的,只有严密的考察,才能得出如此细致的信息。
普通的艺术鉴赏者,怎会关注这些?
再度抬头观察老者,白发稀疏,中山服齐整,浓浓的书卷味外,举手投足间,还能感受到一丝官威,让威尔斯李再度泛起那种淡淡的熟悉感。
这人……以前接触过?
籍着老者一段话告一段落的间隙,威尔斯李举着拍立得,向四人靠去。那位华人壮汉,紧走几步,横插在他与老少组合中间。
显然,他认为威尔斯李的出现已经带来某种潜在威胁。
这次,威尔斯李注意到这位壮汉。
白衬衫紧身,双手粗大,眼神凌厉,这是老少组合们的保镖!
这发现,再度印证他的猜测。
壮汉的行动,同样引起老少组合的注意,只是,他们的目光落在威尔斯李的身上。
“老先生好!”威尔斯李的目光越过壮汉,朝老者点点头,微笑着问候。
“叔叔也是中国人?”老者同样微笑点头回应,他身边那位最小的女孩子很活泼,也许是在美国看到同肤色人种,再加上威尔斯李的汉语说得极溜,直接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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