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摊位,摆在金陵城的水木秦淮街区。
一张蓝色防水布,一把小马扎、一个收摊用的木箱子,就是我摊位上的全部家当。
摊位上没有货物,因为我不是卖货的,我是卖手艺的,靠祖传的手艺吃饭。我们家打前清那会儿起,就是做‘锔瓷’的匠人。据说祖上混的最好的时候,曾专门给清朝的王爷们干活。
什么叫‘锔瓷’?
锔瓷,往小了说,其实就是把打碎的瓷器,用各种材质的锔钉,给重新组合起来,使坏的变成好的。除了瓷器能锔,用坏的铁锅、铜盆等物件,都在‘锔瓷’匠人的修复范围内。
往大了说,就不止‘锔瓷’了,还有锔玉器的、锔古玩的,比方说玉器碎了、古董坏了,都可以找‘锔匠’重新修复。
不过这年头时代好了,瓷器都是流水线上批量生产,超市里便宜的盘子碗碟,三五块钱就能买一个。
不像旧社会,家家户户用土陶碗,但凡家里有个瓷器,摔碎了或者哪儿开裂了,都舍不得扔,得找‘锔瓷’的锔匠修好。
讲究一些的锔匠,还会在修好的器物上,留下自己的印。
我打小跟着爷爷学锔瓷,爷爷时常讲起祖上的风光,说我们祖上是打某个王爷家出来的,专门给皇家办事,传下来的手艺是当世一等一的,绝对不能搁我这辈失传了。
可叹的是,时代不等人,现代人已经用不上这门手艺了。锅破了,分分钟去超市买个新的;碗坏了,分分钟能换一整套。
因此现在,我不像爷爷那样,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锔瓷了,而是弄了个地摊,靠修补些镯子、项链一类的东西勉强糊口。
偶尔,会有一些老茶客,拿着心爱的老茶壶来我这儿,让我给锔好。
每每这时,我都特别激动,才觉得自己一身本领,总算是能有用武之地。
“卫老板,你这手艺是真好,这锔钉和我这把壶太配了,简直浑然天成啊。”说这话的是一位老大爷,手里正拿着我刚给他修好的老茶壶。
我道:“您这把茶壶,应该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,上面刻的是‘万蝠图’。如果用普通的锔钉锔上,会破坏整体工艺,所以我花了三天的时间,特意赶制出一套‘万蝠锔钉’,和您茶壶上的万蝠图相呼应,不破坏它的整体工艺性。”
老大爷满意极了,道:“这把老壶是我父亲传下来的,前段时间被我那孙女打坏了,我怎么着也找不到能修的人。拿到瓷器店吧,人家让我用502胶水沾上,你说,用胶水沾上的茶壶,我以后还怎么泡茶?”
我笑了笑,道:“那肯定不行,先别说会不会裂开,就大爷您这么讲究的人,肯定也不允许茶水里有胶味儿。”
老大爷点头应是,紧接着又道:“你这外形好归好,但会不会漏水?”
我不答,而是摸出旁边的矿泉水,示意老大爷打开茶壶盖子。
待他将茶壶盖子打开,我便往里面倒水。
这把壶,原本摔成了六大片、八小片,碎的不能再碎了,一般的锔瓷匠人,很难锔好。
但我卫无馋是一般人么?我祖上可是皇家工匠,传下来的手艺是一等一的!
老大爷手里的茶壶滴水不漏。
他满意极了,收好壶,从兜里摸出手机:“支付宝,我扫你还是你扫我?”
哟,这老大爷还真与时俱进。
我道:“我扫您,收您三百八。”
“等等。”他听我一报价,猛地将手机一收,说:“这么贵?德轩坊也能锔,人家才收六十!”
我一噎,解释道:“大爷,德轩坊能给你弄出一套万蝠锔钉吗?这可是我花了三天,对比您这壶上的图案,手工赶出来的。您送过来的时候,壶都破成那样了,德轩坊能给你锔好吗?他们要能给您锔好,您还会上我这儿来?”
这老大爷耍赖:“我就让你给我锔好,又没让你弄什么‘万蝠锔钉’。”
我理亏,忍不住干咳一声,道:“那我给您抹去零头,三百?”
老大爷还价:“抹去三百,留个零头。”
大爷您可真会讲价!
八十块钱送走那老大爷后,我心中的两个小人开始掐架。
黑色小人说:“活该,谁让你多管闲事,随便锔好就行了呗,干嘛还要做到尽善尽美,考虑什么工艺性、文化性。”
白色小人说:“匠人,要有匠心;那么好的一把壶,咱不能糟蹋了,能锔到一百分,就不能只锔到九十九。”
黑色小人又说:“咱们快交不起房租了!还管什么匠心!”
白色小人倨傲道:“安能为五斗米折腰!区区房租,大不了继续欠着!”
我甩了甩头,把脑子里掐架的两个小人甩走。
这时,旁边摆摊,目睹全程的大姐说道:“哎呀小卫,你做生意不能这样的呀!给多少钱,办多少钱的事!你看你这几天,一枚一枚做你那个锔钉,结果嘛,才赚八十块钱,划算不划算嘞?”
我正想说大姐你别来扎心了,就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走到我摊位前,笑眯眯的问:“小兄弟,有一笔大买卖,做不做?”
大买卖?我一愣,心说我这门手艺,能做什么大买卖?难不成是去锔防弹玻璃?那活儿我可接不了。
“什么买卖?”我问。
中年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后背,我这才发现,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,里头胀鼓鼓的,像是放着什么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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