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素没想到皇帝也会来佛堂。据她所知,皇帝是一向不信佛祖鬼神的。
这日她一如往常前去佛室诵经,一入佛室便见纱幕后有人影驻立。从身形来看,那人应为男子,头戴幞头,翅脚软软垂于身后,白袍紫衫,竟让她有些恍惚。这身影和李元沛几乎一模一样。
她上前一步,轻呼一声:“你……”她想说你怎么回来了,不想喉头哽咽,竟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那人听见响动,拂开纱幕,皇帝的面孔映入绮素眼帘。
绮素一惊,匆忙下拜:“妾不知圣驾在此……”
“我是悄悄进来的,”皇帝温和道,“你起来吧。”
绮素应了声,默默起身。她暗自苦笑,她早该想到是谁。李元沛早在光耀三年去世,又怎会出现在这里?
皇帝道:“昨晚大宴群臣,酒喝得有些上头,今天又和宰辅商议经略东夷之事,愈发头疼,就想寻个清静地方歇歇,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。”
“这里平时是没什么人。”绮素谨慎的回答。
两人一时无话。皇帝这些年与她并没什么接触,不免有些尴尬,目光无意间落到案上佛经之上。他随手拾起,翻开卷首,念读出声:“无上甚深微妙法,百千万劫难遭遇。我今见闻得受持,愿解如来真实义。”念罢,他嗤笑一声:“这世上真有如来么?”
“若信其有,便有。”
皇帝闻言,饶有兴味的打量绮素:“久闻娘子精通佛法,何如讲解一段以释我疑?”
“不知至尊想听哪段?”
“不拘哪段,娘子只拣有趣的讲讲即可。”
绮素想了想,说:“那末妾便讲一段鹿王本生故事为至尊解乏吧。”
皇帝颔首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榻上。
绮素清了清嗓子,娓娓道来:“昔者菩萨身为九色鹿。其毛九种色,其角白如雪,常在恒水边饮食水草,常与一乌为知识……”
她声音清柔,极为动听。皇帝的神情似睡而非睡,也不知听进去多少。
绮素不敢看皇帝,两眼看着地上,专心讲着故事:“时水中有一溺人随流来下,或出或没,得着树木,仰头呼天:‘山神、树神、诸天龙神,何不愍伤于我?’鹿闻人声,即走往水边,语溺人言:‘汝莫恐怖。汝可骑我背、捉我角。我当相负出水。’既得着岸,鹿大疲极。溺人下地绕鹿三匝,向鹿叩头。乞与大家作奴,供给使令采取水草。鹿言:‘不用汝也,且各自去。欲报恩者莫道我在此。人贪我皮角,必来杀我。’于是溺人受教而去……”
皇帝初时随意倚在几上,后来渐渐听得入神,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。
绮素浑若不觉,只是自顾自的讲下去:“……时乌在树头见王军来,疑当杀鹿,即呼鹿曰:‘且起,王来取汝。’鹿故熟卧不觉。乌便下树,踞其头上,啄其耳言:‘知识且起,王军至矣。’鹿方惊起,四向顾视,见王军众,无复走地,即趣王车前。时王军人引弓欲射之。鹿语王人:‘且莫杀我,我有大恩于国。’王语鹿言:‘汝有何恩?’鹿言:‘我曾活王国中一人。’鹿即长跪,重问王言:‘谁道我在此耶?’王指:‘车边癞面人也。’鹿闻王言,眼中泪出不能自胜:‘大王,此人前日溺深水中,随流来下,或出或没,得着树木,仰头呼天:“山神、树神、诸天龙神,何不愍伤于我?”我于尔时不惜身命,自投水中负此人出。本要不相道。人无反复,不如负水中浮木。’王闻鹿言甚大惭愧,责数其民:‘汝受人重恩,云何反欲杀之?’”
“后来如何?”皇帝问道。
绮素停顿片刻,续道:“大王即下令国中:‘自今已往若驱逐此鹿者,吾当诛其五族。’于是群鹿皆来依附,饮食水草不侵禾稼,风雨时节五谷丰熟,人无疾病灾害不生,其世太平运命化去。 ”
“妙哉,”皇帝抚掌,“治国之道,终须怀德。然仅有德行,不修律法,亦不可称治。佛陀之言,可信而不能尽信。”
绮素垂目:“国家大事,恕妾不敢置言。至尊若信有佛,则世间有佛;若不信,则世间无佛。”
“娘子是说,佛在人心?”皇帝微笑,“娘子一席话,如醍醐灌顶,使人茅塞顿开。”
“不敢。”
皇帝注意着绮素,发现她的侧影尤为动人,不觉有些出神。绮素被皇帝盯得心里发毛,只得装作添香回避皇帝的目光。
这时内侍急奔而入,唤了皇帝一声:“至尊?”
“何事?”
内侍看了绮素一眼,面有难色。
皇帝扬眉,喝斥道:“什么事不能明说,非得如此鬼祟?”
内侍只得道:“太后殿中出事了。”
绮素猛然回头,随即意识到自己唐突,低下头去。
皇帝也是一怔:“怎么回事?”
内侍吞吞吐吐道:“太后殿中的小郎君不慎失足,跌入太液池中。”
绮素一声低呼。皇帝霍然起身,片刻后才问:“人可还平安?”
内侍面有难色。
皇帝大为光火,上前拽住内侍衣领,喝道:“说。”
内侍哭丧着脸道:“听说救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……”
绮素闻言,如雷轰顶,向门外冲去,但只走得两步就双腿一软,跌坐在地。
皇帝欲前往太后殿,临出门前,回望绮素一眼,见她浑身颤抖坐于地上。皇帝轻叹一声,走回到她身边:“娘子可要同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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