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素一直等到皇帝颁下了长寿出嗣哀孝王为后的诏旨,才带着长寿来拜见太后。
太后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,几乎闭门不出,嫔妃来探望多半拒之门外,就连绮素也不是次次都能见着。不过太后此时已得知了过继的消息,听染香说绮素带着小宁王求见,急忙让人请入。
太后年过六十,愈发显得苍老。花白的头发并未盘髻,任发丝垂于肩上,额上又生了不少皱纹。她倚在几上,默默看着绮素行了礼。她有些混浊的目光落到绮素身后,那里正站着怀抱长寿的琴女。
“这就是……”太后缓缓张口。
“是长寿。”绮素低声回答。
“就是那个孩子?”太后向琴女道,“走近些,让我好好看看他。”
绮素接过了长寿,抱他走到太后跟前。太后半眯着眼看了一会长寿。长寿睁着一双眼睛,好奇的打量着她。她伸手在他脸上碰了一碰,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:“真像那个孩子……”
绮素知道她必是又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孩子,微笑着说:“也许上天垂怜,又把他还给了咱们。”
太后点了点头,向染香道:“把咱们前几天备下的小衣服、小玩物都拿出来吧。”
染香领命去了。
绮素垂目:“我还道母亲会怨我……”
太后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,温和道:“我怎么会怨你?别人或许不明白,难道我还不明白?好好带大这个孩子,他才是你以后的依傍。”
绮素红着眼圈,应了声是。
太后又仔细看了看长寿,叹息道:“只是可惜,以后这孩子没机会了……”
绮素自然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机会,她低着看着怀里的长寿,轻轻道:“除了两位表兄,朝臣中几乎没有人站在我这边。他二人立足未稳,难以扭转局势。陛下……似乎对我又起了疑心,我不得不出此下策。其他东西再重要,也及不上长寿的平安。”
太后赞同道:“这话倒是不错。这一招釜底抽薪,朝臣们固然再没话说,以后这孩子在宫中也不会遭忌……”
正说着话,外面忽传皇帝来了。太后闭了口,又整了整衣衫,才见皇帝出现在门口。
皇帝事太后至孝,经常过来探视,即使国事繁忙,也从未耽误。绮素抱着长寿起身迎驾。皇帝见了她,只是淡淡道:“你也在。”
早有宫人移了坐榻过来,入座后皇帝笑问:“母亲大人今天可好些了?”
“今天见着长寿,觉得精神好了许多。”太后含笑回答。
皇帝这才又看了绮素母子一眼,笑着道:“母亲大人若喜欢这孩子,便让他们母子常过来陪伴就是。”
他陪太后说了一会闲话。绮素抱着长寿在旁听着,直到长寿哺乳的时间将至,她才起身辞了太后。出了太后殿,琴女上前欲接长寿,绮素却摇了摇头,仍旧自己抱着。琴女无法,只得挥手,让宫人们都跟上。
方走得几步,却见皇帝也出来了。琴女眼尖,在绮素耳边低语一句,绮素停了脚步,低头退至路边等他。
那日绮素冲撞,皇帝原有几分恼意,可是好一阵子没见他们母子,又不免挂心。踌蹰了一会,皇帝才上前几步,向绮素伸开手:“我来抱吧。”
绮素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有言语,顺从的将长寿递了过去。
长寿一向不怕人,又多日未见皇帝,趟在父亲时眼睛直转,甚是灵活。怀中的儿子温热绵软,让素来不苟言笑的皇帝也带上了几份柔和之色。绮素默默跟着在父子俩身后,看皇帝边走边兴致高昂的逗弄着怀里的长寿。
这一抱就一直抱到了淑香殿。哺乳过后,长寿便显出困意,绮素抱着他轻轻摇晃,哄他睡觉。皇帝盘腿坐在榻上,一边啜饮着酪浆一边看着母子俩的身影。看着看着,皇帝嘴角微微扬了起来。
好不容易长寿睡得熟了,绮素才将他放到摇篮里,然后走到皇帝近前,伏身向皇帝请罪。
皇帝只是看了她一眼,平淡问:“你有何罪?”
“妾出言不逊,有忤逆之罪。”
“你不过是说了实话,”皇帝叹息着向她伸出手,“可有时候,实话也伤人。”
绮素膝行数步,默默将手放在皇帝掌心:“妾知错了……”
皇帝握住,轻轻摩挲着,许久才道:“这事就别再提了。这几天忙于国事,冷落了你,不会怨朕吧?”
绮素低头答道:“至尊为国事操心,妾岂敢有怨?”
皇帝叹息一声:“三年前才平定了东夷,还没安生多久,西戎又开始不安份了,难啊。”
“不是……有郑公在吗?”皇帝难得在后宫说起国事,故绮素迟疑了一会才问道。
“有消息说今年北狄疾疫盛行,死了不少牲畜,秋后必然大举南下。丘立行得防备他们,没法□□。朕本来筹划多时,拟今秋大举兴兵,狠狠压一压北狄的威风。西边这么一闹,只能转攻为守,以求万无一失。”
绮素诧异,皇帝极少与她言及国事,为何这次会说得如此详细?难道皇帝仍疑心她有夺嫡之意?
这个念头让她心里一紧,却如平时一般言辞婉转的回答:“国政之事,妾不是太懂。不过西戎离中原甚远,又有大漠阻隔,对中原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才是,何苦急在一时?”
“这你就不懂了,”皇帝微笑道,“西戎的安定与否关系中原商路。武宗亲征西戎,并在那里设立都护府,其用意便在维护商路畅通。先帝在位时府库殷实,除了鼓励农桑,也与这条商路密不可分。中原的丝绸能在西边拂菻、大食等国卖出高价。要打仗,就得有马有兵器有粮晌,发展马政、打造兵器,件件都是要花钱的事。北狄难缠,咱们得做好长期周旋的准备,所以稳定西戎的局势是必要的。可惜先帝过世后,朝中将星凋零,除了丘立行,尚未有可独挡一面的大将。”
“这……妾就越发不懂了,”绮素赔笑,“除了两位表兄,妾一个朝官都不认识,无法替至尊分忧。妾实在惭愧……”
“朕也没指望你能出什么点子,不过想有个人听朕倒倒苦水。”皇帝笑笑,忽然一愣,然后一拍大腿:“对啊,朕怎么没想到你那两位表兄?”
绮素越发摸不准皇帝的意思,连忙道:“自两位表兄从军,妾就没见过他们的面,也不知他们现在是贤是愚。至尊切不可因妾循私。误了大事,妾担当不起。”
皇帝摆手:“你放心,朕没糊涂。你那两个表兄在丘卿军中多年,倒是可造之材。朕找个机会试试他们,若果真是将帅之选,便由他们统兵。举贤不避亲的道理朕还明白,你不需多虑。”
绮素低头:“那么,妾就恭祝至尊旗开得胜了。”
皇帝有了主意,心里一松,便笑起来:“烦心事暂且放一边吧。这么多日没见,你也不陪朕好好说会话。”
他靠得极近,温热的气息拂在绮素颈间。绮素脸一红,低声道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……”
皇帝轻笑起来,一边吻着她的耳垂一边低吟:“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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